俄罗斯吞并了克里米亚,并且将来很可能入侵乌克兰东部,这将改变欧洲的地理格局并使莫斯科与西方之间今后的合作脱轨。
来自世界各地的卡内基专家们评估了乌克兰的动荡以及冲突的后果将对全球安全造成的威胁。以下是危机对普京的下一步行动、欧洲安全、美国战略、平定叙利亚战争、伊朗核谈判及中国对外政策的影响。
- 乌克兰是否稳定?
- 莫斯科的行动代表了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怎样的对外政策战略?
- 俄罗斯插手乌克兰对欧洲安全有何影响?
- 当前形势对美国战略有何影响?
- 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是否会影响结束叙利亚战争的国际努力?
- 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是否会抵消国际社会解决伊朗核危机的努力?
- 危机对中国有何影响?
- 这是否是全球事务新战略时代的前奏?
乌克兰是否稳定?
尤金•鲁默(Eugene Rumer): 乌克兰经历了政府巨变,被一个领土、实力都强大得多的邻国吞并了部分领土,经济出现明显衰退,远远算不上稳定。
不过好像还不止于此,乌克兰东南部仍面临俄国军事干预的威胁。据报道,破坏分子和义务警队在多个地区发生了小规模冲突和暴力对抗,民众对未来充满了恐惧。还有报道称市民购买军队兵工厂向公众和准军事组织分发的枪支和武器。一支新的国民卫队和当地自卫组织也在建立当中。
基辅中央政府中没有起决定作用的党派和地区代表,根本无法代表乌克兰。最坚定的革命派并不信任临时政府及其对克里米亚危机的处理,因此继续把持“迈丹”(乌克兰语指公共广场),并威胁如果政府背叛他们,将再次起义。
总统大选定于两个月后,鉴于准备时间不足,可能存在组织不力和违法情况,选举的合法性令人担忧。乌克兰的商业精英近期少有动作,但因多年来着国家政治和经济,他们肯定正在幕后操作以保护其企业利益。
此外,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在乌克兰其他地区引起了分裂主义势头。在乌克兰西部,部分国土延伸与匈牙利、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波兰接壤,当地居民注意到,这些国家居住着与自己相近的民族,但是生活更加稳定和富足。又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步克里米亚的后尘呢?
继2004年橙色革命后,乌克兰的发展历程意味着对当下的前景要采取谨慎态度。新政府在“迈丹”和大选中相继获胜后,却陷入了派系斗争和腐败指控的泥沼。决定性的改革并未得到实施,对革命派失去信心乌克兰人的选举了维克多•亚努科维奇为下一任领袖。临时政府的很多成员都背负着那个时代的包袱,他们以往的所作所为让人对新的开始无法持乐观态度。
如果说乌克兰尚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它在经历了革命和失去克里米亚后,对自身险恶的形势的醒悟。“国家危难!”是所有国民崛起的呼声,无论民族,无论政治面貌。现在不团结起来实现国家统一和共同目标,更待何时?
莫斯科的行动代表了俄罗斯总统普京怎样的对外政策战略?
安德鲁•韦斯(Andrew S. Weiss): 吞并克里米亚明显是普京对外政策的重要转折点。正如我的同事德米特里•特列宁(Dmitri Trenin)所著,普京的对外政策举动在其担任国家元首期间有着多次改变。
普京对西方更有竞争性的立场要追溯到2011年12月杜马选举舞弊之后的余波,当时普京谴责美国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煽动反政府街头示威。自此以后,普京基本破坏了美国和俄罗斯关系“重置”最高峰时期巴拉克•奥巴马和迪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建立的合作与信任模式。
普京还把建立欧亚国家联盟作为其第三任期的中心任务,显示其重新树立俄罗斯对周边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影响的意图。
多年以来,外部专家(包括我本人)对普京务实的特点多有关注。普京务实的倾向表现在很多方面——普京乐于从幕后支持“重置”,支持针对伊朗核计划的联合外交努力和制裁,支持经俄罗斯和周边国家向阿富汗运送军事人员和军事物资。
普京3月18日在俄罗斯议会的爆炸性演说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抛弃了旧策略。正如广泛报道的,普京对西方表达了大量不满,并采取了明显的对抗性立场。他还声称俄罗斯是 世界上最为分裂的国家,并对乌克兰当前的疆界进行了挑战。这些言论给俄罗斯周边国家与其他大国都带来了长期的忧虑。
俄罗斯插手乌克兰对欧洲安全有何影响?
乌利齐•施佩克(Ulrich Speck): 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以及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边境俄罗斯境内的集结,被认为是让欧洲回到了过去的:领土冲突和通过武力改变边界。
欧洲有着很长的大国竞争与冲突历史。几个世纪以来,欧洲东部的边界被弱化,十分不稳定。尤其是20世纪上半叶,中欧和东欧国家任人摆布,人民遭到大国史无前例的欺凌。
1945后西欧重建,1989年后欧洲大陆重新统一,欧洲人民认为已经战胜了权力政治。在北约和欧盟保护下的欧洲人民相信已经迈入了新的“后现代”时代,软实力取代硬实力,至少在欧洲大陆,国际法为打造互利共赢的秩序奠定基础。如今所有这些设想都遭到了质疑。旧的权力政治再露端倪。
欧洲人需要回答一些困难的问题:是否愿意与俄罗斯对抗?俄罗斯是否要挑战北约的边界?欧洲应该如何应对?
欧洲顺手把强权政治和策略问题抛给了美国。虽然美国一直是可靠的盟友,而实际上北约也一定程度上重返舞台,但欧洲必须在这一跨大西洋安全联盟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更多担负其自身安全的重任。
与俄罗斯修复关系仍有希望,但上几周,欧洲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曾经确信抛在身后的霍布斯深渊。为求可持续发展,欧洲要想成为一个理想国,自己就必须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历史再一次重现。
当前形势对美国战略有何影响?
安德鲁•韦斯(Andrew S. Weiss): 这个问题乍一看很简单,实际上要复杂很多。前苏联解体后,乌克兰在地缘政治上的重要性被广为认可。但随着时间推移,全世界都认为乌克兰的独立和领土完整是理所当然的,其地缘政治的重要性也随之降低。
但这一切于事无补。2004年橙色革命后,乌克兰深陷一系列问题之中,而这些问题大部分都是其自身造成的,如统治不力,精英政治内部混乱,令人乍舌腐败程度和经济停滞。
普京对乌克兰的战略基本上重置了乌克兰的整体重要性。危机进一步升级(例如,俄罗斯军队大举入侵乌克兰南部或东部)会导致更严重的地区危机。
美国和欧洲对俄罗斯及其近邻、乃至整个欧洲大陆的政策目前仍基于几个基本原则,包括和平解决争端和互相尊重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然而俄罗斯对这些准则进行了正面挑战,因此可能需要一个新的战略。
一个紧迫问题是,如何降低俄罗斯对其邻国的威胁。从各个方面来说,这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目前西方对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姿态也在不断变化。
我期待美国和欧盟在近期通过对俄罗斯经济关键部门增加制裁而进行威慑。无论如何,进行威胁并不是万能的,因此会引发一个涉及面更广的问题,即目前西方也处在分裂中,又如何有效地运用各种工具来限制俄罗斯对这一重要地区和平稳定造成的新威胁呢?我们要经历一段漫长、很可能动荡不安的时期。
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是否会影响解决结束叙利亚战争的国际努力?
莉娜•哈提卜(Lina Khatib): 乌克兰危机取代叙利亚冲突成为焦点事件,欧盟和美国已将注意力转至乌克兰。与此同时,叙利亚政权继续增加地面部队,而叙利亚反对派要求更多国际支持的呼声仍未得到积极响应。
普京对克里米亚的态度增强了阿萨德的信心,除了近期在黎巴嫩边境附近叛军据点耶布鲁德取得的军事胜利外,好消息并不多。由于这一双重“胜利”,使近期俄罗斯在叙利亚推进其解决方案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可以被看成是俄罗斯重建其实力的一个例子。如果国际社会不能就乌克兰问题采取坚决行动,就不能迫使俄罗斯在克里米亚问题上让步,这个问题比叙利亚更具战略重要性。这样一来,俄罗斯也更不可能在叙利亚问题上做出让步了,尽管相对克里米亚而言这个让步较小。
但如果国际社会有效运用制裁和外交途径迫使俄罗斯解决乌克兰危机,莫斯科也许会决定在叙利亚问题上让步,从而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对其更有利的协议。例如,与起初的协议相比,与大马士革的化学武器交易耗费了更长时间,这将是俄罗斯有理由改变对阿萨德政权立场的机会。
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是否会抵消国际社会解决伊朗核危机的努力?
乔治•伯科维奇(George Perkovich): 与克里米亚和叙利亚不同,俄罗斯在伊朗问题上没有决定性影响。了解自己的影响力是关键,因为普京的第一反应总是要看看自己能够在何处毫无风险地施压并实施其意愿。
但即使俄罗斯在伊朗问题上拥有足够影响,莫斯科在乌克兰和叙利亚也不像其在西方那样要实现众多目的。俄罗斯绝不希望伊朗拥有核武器。普京更希望伊朗履行其不拥有核武器的承诺,同时继续与美国和西方交恶。正是出于这样的如意算盘,俄罗斯一直在与伊朗大耍外交手腕。
在影响力方面,莫斯科暗中破坏现行制裁的实施,从而减轻对伊朗的经济压力。但伊朗政府希望在对美关系上取得突破、移除对其银行业及其他金融部门的制裁、并结束自己的孤立状态。
俄罗斯无法提供这些好处,而美国和欧盟却可以做到。
如果与伊朗的外交关系破裂,俄罗斯届时就可以增强其影响力。如此,俄罗斯可以阻挠联合国新制裁措施的实施。这将使俄罗斯促与西方进一步决裂。根据乌克兰的形势,西方会更有意愿逐步提升对俄罗斯的制裁。相反,如果西方不加强对俄罗斯的制裁,那么如果俄罗斯愿意,可以选择波澜不惊地合作加强对伊朗的制裁。
危机对中国有何影响?
包道格(Douglas Paal): 北京对乌克兰危机和克里米亚被吞并的态度模棱两可,但这并不损害中国的利益。
一方面,中国一直反对干涉其他国家事务。北京一直难以为莫斯科干涉乌克兰开释,但中国认为国际制裁是一种干涉形式并原则上加以反对,除非是极有限的案例,如对伊朗和朝鲜的制裁。
另一方面,正如俄罗斯与克里米亚,中国主张对台湾和东海及南海岛屿的主权,并希望这些主张得到实现及合法化。中国继续派遣准军事化海洋监视舰船和渔船队,意图在该争议地区“造成事实”,支撑自己的主张。因此,可以想象北京对普京采取大胆行动显示控制力的举动有着某种不予言表的赞赏。
但普京选择的法律手段——采取公投决定克里米亚未来——却是中国深恶痛绝的。北京在其公认疆域内的自治区,尤其是西藏和新疆。如果在这些地方举行真正的公投,中国政府的统治很可能会被终止。此外,民意测验再清楚不过地说明,若对台湾未来归宿进行公投,将有大量人民反对与大陆统一。
因此,北京不再表现得模棱两可、无所作为。中国在联合国安理会谴责克里米亚公投的决议上投了弃权票(俄罗斯投了反对票)。北京谴责所有暴力行动,呼吁维持乌克兰领土完整,并敦促国际金融机构对乌克兰苦苦挣扎的经济进行支持。这一次中国既不站在俄罗斯一侧,也不站在西方一侧。
然而,中国注定会从其对危机的态度中获益。
首先,俄罗斯正在自我孤立,而中国一方面拒绝一起被孤立,一方面又给普京提供了外交空间,进而从中获益。即使不正式拒绝参与对莫斯科的制裁,根据其实施制裁的记录,北京也会对惩罚俄罗斯踯躇不前。
这可能会加强中国与俄罗斯的团结。在叙利亚冲突和伊朗核武器发展等问题上,中国和俄罗斯比与西方各国走得更近。而且两国很可能不介意走得更近一些,以获取更好的结果。
其次,中国对奥巴马政府对亚洲的“再平衡”非常恼火。美国陷入远离亚太地区的泥潭会让北京轻松许多。这样以来,在面对那些依赖华盛顿明确支持的麻烦邻居时,北京会觉得更有分量。
最后,虽然资源贫乏、人口众多的中国与资源丰富、人口稀少的俄罗斯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相互戒惧,在对华销售高科技武器、中国对低廉天然气和石油的需求等敏感问题上,两国现在比以往更愿意拉近双方的距离。
对此,有一句中国的俗话可以形容,“幸灾乐祸”。尽管对乌克兰的苦难表示了同情,但中国可能在暗自庆幸。
这是否是全球事务新战略时代的前奏?
安德鲁•韦斯(Andrew S. Weiss):我不敢确定。与前苏联不同,俄罗斯不再是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对手,俄罗斯来没有什么强大的意识形态内容可以统一或分裂国际社会。事实上,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修正主义的俄罗斯(其能力对境外施加压力的能力相对有限),这对国际社会的核心原则是一个挑战。我无法想象各国政府会赞同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甚至也不会赞同莫斯科试图用来为其行动辩护的原则。
同时,危机使得俄罗斯经济严重游离于世界经济之外。前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对时任美国总统的吉米•卡特来说,采取谷物禁运等措施是比较容易的,因为他知道这样对美国经济的损害有限。采取全面行动限制俄罗斯目前的主要出口—石油、天然气及其他初级商品—会对世界经济产生长远的负面影响。
华盛顿与欧盟应对危机的策略中,一个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战略灵活性。西方已经对多个重要人物实施了制裁,其中很多还是俄罗斯政府高官(如克里姆林宫参谋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奥巴马政府还未明确表示上述人物如何才能被移出制裁名单。在此问题上保持沉默意味着很难与克里姆林宫重建沟通渠道,而上述人物也很难有兴趣重新考虑俄罗斯针对乌克兰的政策。
这一矛盾让我忍不住思考, 西方目前采取的政策若试图在克里米亚事件以后较长的时期与莫斯科建立关系,胜算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