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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荣鼎咨询的洛根·赖特(Logan Wright)及其同事发布了一篇颇有见地的研究报告,探讨了他们对中国长期消费增长的预期。文中指出:
在不实行重大财政改革的情况下,未来五到十年,长期家庭消费的实际年增长率可能会放缓至3-4%左右。家庭消费每年对GDP增长的贡献最多约为1.5个百分点,考虑到已知的投资增长阻力,长期GDP整体增长率可能会限制在3%左右。
对长期消费增长的任何预测都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因为正如作者所承认的,增长从根本上取决于政治上难以推行的、涉及宏观收入分配的结构性改革。不过,荣鼎的这一估计显然是合理的,且与像中国那样以投资和消费份额的严重失衡为基础取得快速投资驱动型增长的其他国家的经验一致。
分析这种经济失衡具有重要意义,结合荣鼎咨询等机构对消费增长的估计,可以帮助我们勾勒出中国中长期的增长轨迹。2023年,中国经济失衡程度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投资占GDP的42%(全球平均水平为24%),消费占56%(全球平均水平为76%),其余为净出口。这种经济失衡非常极端,即便中国将GDP中的消费占比提高10个百分点,同时将投资占比降低10个百分点,中国的投资占比仍将位居全球最高之列(甚至高于大多数投资增速快得多的发展中国家),而消费占比仍将处于全球最低水平。
假设荣鼎咨询的预期是正确的,那么关于这段时间内中国经济增长的演变,我们可以得出很多结论。首先,从长期来看,增加消费的唯一可持续方式是增加家庭收入,无论是直接增加还是通过转移支付间接增加。
这是因为,总消费增长若快于家庭收入增长,要么是家庭储蓄减少了,要么是家庭或财政负债增加了(后一种情况下,是为了增加对家庭的转移支付)。基于同样的原因,总消费增长若慢于家庭收入增长,要么是家庭储蓄增加了,要么是家庭或财政负债减少了。虽然上述每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家庭储蓄以及家庭和财政负债的增加或减少程度可能会受到限制。
未来十年家庭收入和总消费平均增长3-4%,这对中国GDP的增长幅度和结构有何种启示?这取决于未来几年中国经济的再平衡程度。我们大体上可以通过三种经济再平衡情景来界定GDP增长与消费增长之间的关系。
第一种情景(可能性很小)是,未来五到十年,GDP增速超过消费增速(即中国的内部经济失衡进一步恶化)。在这种情况下,要弥合GDP与消费增长之间日益扩大的差距,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投资增速必须超过GDP增速,要么必须大幅增加中国的贸易顺差。
正如荣鼎咨询的报告指出(越来越多的中国经济学家也这样认为),依赖更快的投资增长的问题在于,投资——尤其是基础设施扩建投资——的效率会越来越低,而这只会给中国未来的经济调整带来更大的困难。当更多的资源被用于创造不断下降的经济价值时,两者之间的差距暂时只能通过不断上升的债务来弥合,但中国依靠不断增长的债务来弥合差距的能力是有限的。
更为复杂的是,基础设施投资的价值本身取决于经济增长,也就是说,随着增长放缓,投资的价值会进一步下降;这意味着,地方政府在不增加从其他经济部门转移支付的情况下更难偿还相关债务。这一直是投资驱动型增长模式的一个主要缺陷:增长与投资之间的这种自我强化关系不仅适用于上升期,也适用于下行期。
但如果未来五到十年,GDP增速超过消费增速,而GDP中的投资占比没有上升,那么弥合GDP与消费增长之间差距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幅增加中国的贸易顺差。然而,考虑到中国的经济体量以及日益加剧的全球贸易冲突,中国的贸易顺差持续增长的可能性很小。
第二种情景是,中国的GDP与消费保持同步增长。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经济仍然会极度失衡,但至少失衡不会再继续恶化。不过,这意味着中国长期的GDP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其长期消费增长。这也意味着世界其他地区必须继续吸纳中国的经济失衡。如果中国的增长超过全球增长,那么世界其他地区需要吸纳的经济失衡体量还会继续扩大。鉴于这些原因,这种情况也不太可能发生。
第三种也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景是,中国主动选择重新平衡经济,或者因债务上升和全球贸易环境恶化而被迫重新平衡经济,这意味着GDP增长将低于总消费的增长。至于具体会低多少,则取决于中国实现经济再平衡的速度。正如我在别处解释的那样,假设未来十年,中国能将GDP中的投资占比降低10个百分点,同时将消费占比提高10 个百分点,那么3-4%的总消费增长与1-2%的GDP增长(以及投资负增长)是一致的。
这三种情景几乎涵盖了中国经济增长的所有可能方式,中国未来的增长轨迹取决于两个变量:预期的消费增长率(假设其大致等于家庭收入增长率)和假设的经济再平衡速度。荣鼎咨询这类研究报告的价值在于,通过对消费和家庭收入增长做出合理估计,并进一步假设外部环境和不断上升的债务对中国经济再平衡速度的影响程度,可以很容易计算出中国长期的GDP增长轨迹。
然而,从最终结果来看,未来几年中国不太可能继续增加或者维持目前这种极高的GDP投资占比,而世界其他地区也无法继续吸纳中国不断增长的贸易顺差。因此从中长期来看,中国最有可能扭转经济严重失衡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长期GDP增长率将等于长期消费增长率减去经济再平衡的影响。因此,中国政府在未来几年的首要经济任务是以可持续的方式提高消费增长率。如果未来五到十年,中国的平均消费增长率真的保持在3-4%之间,那么这必然也是中国GDP增长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