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文件: 《人民网》
人民网北京10月27日电 (杨牧 徐鹤)第六届香山论坛本月17-18日在北京举行,来自国内外的约500名官员、学者就“亚太安全合作”主题展开讨论。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受邀参会并发言。在论坛上,他提出“国家间没有互信也能合作”、“不使没有互信成为不合作借口”的新观点,受到舆论关注。
近日,阎学通教授接受人民网专访,就有关问题进行了详细阐述。阎学通认为,这届香山论坛比往届更开放,交流过程活跃,充分体现了中国军方的自信心。在谈到个人新观点时,他指出,国际合作可以分成两类:即获得双赢和防止双输。互信与合作之间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缺乏互信更需要开展合作,目的就是防止双输。在钓鱼岛问题上,日方应承认存在主权争议。在承认争议的前提下,建议中日探讨共同不开发。
在这次香山论坛上,就您的观察,有没有出现什么新现象、新问题,令您印象深刻?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外方有什么新鲜观点,而是中国军方的姿态令人印象深刻。这次论坛是开放式的,对媒体的开放程度相当高,也有日本媒体参加。而且不仅对媒体开放,交流的过程也比较活跃,以往香山论坛多数是个人发言,讨论交流比较少,这次讨论明显增加很多。在我看来,第一,体现了中国军方自信心上升,不在乎别人说不好听的话。第二,主动性增强,既然有些人有负面的认识,那么就开放,让他们更多地了解,让他们看到中国军队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对于亚太安全局势,我们感受到国外政界普遍悲观,强调“挑战”以及地缘政治危机。而国内学者普遍强调“机遇”,认为危机可控、总体稳定。为什么国外政界和国内学者之间会有这样的认知差异?
如果具体到南海,从中国安全角度来讲,南海地区的威胁主要来自美国、日本和菲律宾等国,而他们则认为威胁来自中国。我们在主场办香山论坛,为了避免过多讨论到底谁威胁了谁,所以发言时更强调机遇与合作。而一些外方代表认为中国对他们构成了威胁,所以威胁谈得多。
实际上,南海和东海地区的分歧,主要还是美国和日本对中国构成了威胁。中国在采取反制措施的时候,使得美日一些盟友认为影响了他们的安全。很大程度上,中国不想讨论威胁,而是想讨论怎么解决这些利益冲突。
您在发言时,创新地提出“国与国之间没有互信也可以合作”的观点,为解决地区安全问题带来新思路。您可否具体讲一下您的安全理念?
我们可以将国际合作分成两类:即获得双赢的合作和防止双输的合作。获取双赢的合作,有的需要以互信为基础,有的不需要。防止双输的合作则不需要互信。
强调只有互信才能合作的观点,是没有理解互信与合作之间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和条件关系。比如中日间的政冷经热现象是个典型例子。中日之间缺乏足够的政治互信,但经济合作实现了双赢。在历史问题上中国人绝不会相信日本政府,日本政府也绝不会相信中国能够原谅日本。但中国游客希望买质量好的日本产品,日本需要卖产品,所以出现中国游客大量到日本采购的情况。再比如美俄刚达成的叙利亚空中飞行协议,避免双方飞机互相攻击。美俄并不信任彼此,但他们达成了协议,这就是无信任合作。
另外一点,在强调合作共赢的时候,人们都认为合作就要得到扩大的收益,但并非所有合作都能产生更大收益。也存在这样的合作:即双方不是为了获得新增加的利益,而是为了减少可能的损失。在无序的国际体系中,防止双输的合作其实比争取共赢更重要、也更必要。并非没有扩大的收益就不值得合作,防止双输也是合作目的,而且这种合作可以建立在没有互信的基础上。正因为没有互信,所以要合作、防止双输。
亚太地区形成了以中国为经济中心,与以美国为安全中心相互分离的二元格局。有些观点从零和博弈的视角去看待中美两个中心的关系。您如何看待“后访美时代”的中美关系呢?
我认为,中美在南海、人权、网络等问题上仍存在分歧。从9月29号到现在,美国频频释放的信号也显示出要在安全问题上防范中国。中美之间“竞争大于合作”是现实。我们讲要努力把中美关系从“竞争大于合作”转变为“合作大于竞争”,这是合理的。
对于如何应对亚太地区面临的安全挑战,与会代表说的最多的就是“合作”。那么,该如何加强地区间信任,实现亚太安全合作?有什么路径选择?中国在其中该发挥或是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就亚太地区的合作,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安全机制。现在亚太地区有很多对话、论坛,“一轨”、“一轨半”、“二轨”的交流机制,但是多数缺乏效率。没有效率的一大原因在于,大国在这些机制中起不到主导作用。
想在东亚地区建立一个有效的地区安全合作机制,必须要改变“小马拉大车”的现象,没有大国主导的安全机制,是没有效率的。现在东亚地区的安全格局已经形成两极,中俄一方、美日一方。在这样的格局下,需要两极格局中的主要力量合作建立地区安全框架,并设定防止双输的目标。
清华大学主办的世界和平论坛和香山论坛都是聚焦安全领域的论坛,您觉得两个论坛的区别何在,各自有什么优势?
清华大学举办的世界和平论坛,是非官方论坛。香山论坛定位在“一轨半”,“一轨”指的是官方政府间对话,“半”是指有学者参加的政府间对话,所以它是政府间对话夹杂着一些学者的参加。而世界和平论坛是纯粹学者间的对话,这是本质区别。
这个区别决定了,在香山论坛上发言最有分量的,是官员们的讲话。他们说的话代表政府政策,比如各国国防部长,他们不能说“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他们的言论往往代表政府立场。而在世界和平论坛上引起大家关注的,不是官方立场,而是参会人提出的新思想,这种新思想与政府观点可能很不一样。
另外,有一些网友不理解我国在处理南海和东海岛屿争端时需要区分情况,您可否就这个问题进行一下解答?
在解决东海和南海岛屿争端时要区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实际控制权在中国手里,另一种是实际控制权不在中国手里。那种建议在东海和南海采取相同解决方案的想法不符合实际,方案应该符合两个地区争端的特殊性。
在南海问题上,我们还需要明确:不是美国挑拨相关国家制造与中国的岛屿争端,而是美国利用了这些争端。那种认为“只要中美在南海问题上达成协议,就能解决南海争端”的想法是不符合实际的。我认为,要解决南海问题,一方面要处理中美之间在南海问题上的分歧,另一方面是处理中国和南海声索国之间的矛盾。
最后我还想强调一点,中日在东海钓鱼岛问题上可以探讨“承认争议,共同不开发”。“承认争议”是“共同不开发”的前提,日本现在不承认中日在钓鱼岛问题上存在争议,那么就是说日本可以采取单方面行动。日本应该首先走出第一步:承认钓鱼岛存在主权争议。
本文最初发表于《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