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朝两国之间潜在的核对抗加剧了紧张局势,美国的欧洲盟友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风雨欲来,欧洲国家却不可能理性处理,根本原因在于,尽管朝鲜金家王朝历来依靠挑衅和不确定性而兴盛,美国方面在亚太地区的行为至少可以预测,但特朗普的指导原则是不确定性,因此欧洲人只能在美朝元首一轮又一轮威胁和反威胁中无望和恐惧的观望。

顾德明
顾德明(François Godement)是中国及东亚战略和国际问题专家,担任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亚洲项目的非常驻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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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特朗普口中的 “怒火与炮火”正好呼应了朝鲜反复提出的战争和灾难威胁——通常称为“火海”。这样的威胁可能还会让人想起美国国防部誓要“震摄”伊拉克的承诺,甚至想起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和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处理北越问题时制定的“疯子理论”,只不过后者更为隐晦一些:1969年8月基辛格向越南人宣称,“我受命严肃告知你们,美国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即使再不情愿,也会采取毁灭性措施。”

大部分欧洲媒体发表的语气颇重的头条新闻都会让人想起 “古巴危机”或“朝鲜誓要攻击关岛”。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朝鲜战略部队最高统帅发表的具体评论,大意是朝鲜拟在八月中旬发射洲际弹道导弹“在1065秒内飞越3356.7公里进入距关岛30至40公里的水域”。朝鲜政府如此拐弯抹角的声明相当于事先通知——国际社会长期以来一直批评朝鲜政府没有发出事先通知——也相当于承诺目标打击区域在关岛领海之外,仿佛这样一来各界就可以接受其举动一般。

观察中国此前的行为有助于研究朝鲜的行为模式。虽然看似不可思议,但朝鲜领导人基本都想做中国获准可做的事。中国于1995年和1996年在台湾附近进行了数次导弹试验,在1996年的导弹试验中,中国事先声称导弹的目标降落地点将距台湾海岸 “30至40英里”,而实际上导弹最终降落在了距台湾海岸分别为23和35英里的地方,且弹道扰乱了航空和航海的路线。

对朝鲜实际核能力和导弹能力的估计非常不可靠,短短一年之内,各种揣测(大部分来自美国方面)就从朝鲜远未实现目标,变成朝鲜很快就能将微缩弹头安装到远程导弹上。导弹的精度又是一个未知数。首先,朝鲜2016年的导弹试验并不可靠,10枚导弹有8枚在发射时丢失,几乎不具威慑力。其次,朝鲜核武器在最后飞行阶段的生存能力鲜为人知。最大的风险在于导弹会偏离轨道,朝鲜已经两次冒险试射导弹飞越日本,而另一系列试验明显以日本专属经济区为目标:区域绘图和统计数据表明,朝鲜的导弹最后意外落入关岛地区或美军基地的机率较低。

自一月份特朗普承诺 “这决不会发生”以来,特朗普和部分高层官员近期的说法是美国已经回归布什时代立场。美国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于2002年首先划定“红线”,反对朝鲜开展任何核试验,2006年布什将红线移至反对朝鲜拥有转移核的能力。奥巴马政府并未针对朝鲜问题划红线,而是奉行“战略忍耐”政策。这两种立场都受到了批评。

欧洲国家常常怀疑奥巴马总统对美国的盟国缺乏实际承诺,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欧洲国家并不知道美国是否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强制执行划下的红线。

布什政府曾偶尔就相关问题向欧洲国家发表强硬言论,但稍后又改变立场。2006年10月,继朝鲜开展首次核试验之后,冲突在即的观点在美国政府内部悄然流传,即将爆发战争的预测也在整个欧洲安全界传播。但一个月之后的亚太经济合作峰会上,美国前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却提出,朝鲜有可能成为亚太经合组织(APEC)的成员。

由于特朗普政府的走向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大部分欧洲言论目前都基于一些肤浅的消息,反映出各国自身战略文化或对特朗普的不同看法。从法德两国各自传递出的信息显示,法德持有不同意见。特朗普在推特上宣布美国军队已经 “准备就绪,锁定目标,填弹完毕”之后,某德方发言人提醒各方提防 “武力威胁”, 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总理本人则称“言语叫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与此同时,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的发言人评论道,“美国总统昨晚表达的决心与美国历届总统的决心无异”。

负责法国国防工作五年的外交部长勒德里安(Jean-Yves Dria)指出,亚太地区属于未来危机之列,称特朗普的回应 “非常强硬、猛烈”,同时承认朝鲜对邻国和美国构成威胁。马克龙于8月12日发表了声明,除了声明的最后一条呼吁“避免紧张局势升级”之外,其余条条针对朝鲜。 欧洲国家最早的两次回应反映出欧洲内部的战略文化,也是法国和德国全新定位的一部分。面临秋季选举的默克尔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冒任何风险,不禁让人想到2002年的伊拉克危机以及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oder)总理的立场如何助他赢得连任。法国方面不仅马克龙通过了选举的考验,还直接需要美国参与近东和北非等问题。法国消息灵通的战略机构行事谨慎,将反扩散的放在优先于避免系统冲突的位置上。

从文化角度来看,欧洲国家长期以来一直面临接触和打击的分歧。以瑞典为代表的中立派通常支持与朝鲜展开接触。尽管法国前总统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对伊拉克问题的看法更接近施罗德而不是布什政府,但他仍然拒绝与朝鲜建立外交关系,这一局势一直维持到现在。欧盟对外行动服务局曾有一段时间希望与朝鲜政府建立非正式调解关系,却未能实现。伊朗模式的吸引力凸显——欧盟声称已经与自己的联络小组达成了目的,并希望以同样的方式影响中国。在今年春季韩国选出新任总统文在寅(之后,韩国根据首尔的提案而不是欧盟的直接倡议,提出了更为明确的计划。但多个国家认为这些计划不切实际,即使韩国在国际会议上持续努力与朝鲜方面交涉,却也几乎没有任何已知的进展。

目前,欧盟已针对朝鲜的上一轮导弹发射表示了强烈谴责,并计划实施联合国安理会批准的新一轮制裁措施。除此之外,欧洲国家似乎只得小心翼翼地在推特上关注特朗普。

本文原载于欧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