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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京倾斜?李强访马后的马中关系

马来西亚的行动表明,该国将继续奉行包容和审慎的“等距”外交政策。

作者 郭 清水
发表于 2024年8月16日

在中马建交50周年之际,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于2024年6月18日至20日访问了马来西亚。访马期间,李强总理会见了马来西亚最高元首易卜拉欣·苏丹伊斯坎达尔和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易卜拉欣。两位总理共同出席了马来西亚东海岸铁路(ECRL)项目鹅唛车站动工仪式,这是中马共建“一带一路”的标志性项目。中马双方签署了多项合作文件,其中包括一项新的五年经贸合作协议,凸显了经济务实主义作为中马双边关系核心支柱的重要性。双方签署的其他文件还包括一项允许马来西亚向中国出口新鲜榴莲(一种带刺的热带水果,因其奶油质果肉的丰富口感和浓郁气味而闻名)的议定书[1]。两国政府还同意联合申请将“舞狮”项目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6月20日,中马双方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在招待晚宴上,李强总理称,中马关系“为本地区国家关系树立了典范”。 

李强总理这么说并非全是客套话。马来西亚一直是中国难能可贵的合作伙伴,在多个关键时期,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了双边关系。马来西亚不仅是在冷战高峰期第一个与中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的东盟国家,也是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中国在国际上陷入孤立之时,最早向中国派遣官方代表团的国家之一。20世纪90年代初,马来西亚将中国引入东盟多边进程(从而开启了中国-东盟对话);马来西亚还在1997年和2005年发起和共同创建东盟与中日韩(10+3)领导人会议和东亚峰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12年以来,马来西亚也一直是共建“一带一路”的积极合作伙伴国和中国“全球发展倡议”的最早支持者之一。这种持续至今的合作伙伴关系,以及马来西亚和中国之间“模范”关系的潜力,是李强总理此次备受瞩目的外交访问活动的基础。 

聚光灯之外

尽管此次访问在外交上备受瞩目,但马来西亚外交政策界的一些官员和专家对此颇有微词。虽然他们承认李强总理此次访马代表着中马双边关系总体保持稳固的积极趋势,但也有人私下认为建交50周年活动并不是特别重大。事实上,在此次访问之前和期间,中马双方在几个方面的互动都让人感到失望。 

首先,马来西亚曾希望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能到马参加周年庆祝活动。安瓦尔在2023年两次访华期间和之后都公开表达了这一愿望。此后,安瓦尔政府的一些成员公开重申了这一愿望,尤其是在习近平2023年12月(美国总统拜登访问越南三个月之后)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之后,这一愿望显得更加现实。然而,2024年初,访马的中方领导人变成了李强总理而不是习近平主席。(有传言称习近平将于2025年访问马来西亚,届时马来西亚将接任东盟轮值主席国,但这一传言尚未得到证实。) 

最初,李强总理提议的到访日期是6月17日,即伊斯兰教两大节日之一宰牲节(另一个是开斋节)的第一天。虽然这可能是一个疏忽,最终到访日期推迟到了6月18日,但一些马来西亚人认为这是缺乏文化敏感性的表现。 

马方原本期望,中国将在李强总理访马期间宣布把马来西亚旅客的免签期限从15天延长到30天(正如马来西亚副总理扎希德·哈米迪5月底访华期间所主张的那样),并带来新的重大投资。但这两项愿望最终全部落空。就在抵达马来西亚之前,李强总理在堪培拉宣布澳大利亚将收到一对大熊猫。一些马来西亚人对李强总理未在马来西亚宣布类似的安排感到失望。一些马来西亚精英认为这种期望不切实际或缺乏耐心,而另一些人则认为,随着中国日益强大,中国对时不时挑衅它的国家(如澳大利亚和越南)的态度反而越来越好于与其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国。在他们看来,中国把马来西亚等友好邻邦的善意和尊重视为理所当然。 

马来西亚观察人士的批评不仅是对中国,也针对安瓦尔政府。他们认为安瓦尔对华的一些言论和行动都“过于顺从”。例如,安瓦尔称赞习近平是“杰出领导人”,并承诺支持中国的三项全球倡议。此外,安瓦尔在6月18日接受中国媒体《观察》采访时宣布,马来西亚将启动加入金砖国家(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以及新成员埃及、埃塞俄比亚、伊朗、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组成的政府间机构)的正式程序,这让许多马来西亚人,甚至是政策机构的内部人士都感到非常惊讶。虽然有人支持加入金砖国家,但也有人对安瓦尔宣布加入金砖国家的时机提出了质疑,并批评安瓦尔加入这个被广泛认为是以中国和俄罗斯为首的金砖国家集团的理由。安瓦尔的原话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世界不再是单极的,金砖国家带来了一线希望,让我们相信世界是可以相互制衡的”。他还补充说:“(我们)无法再接受西方国家想要控制话语权的局面,因为事实上他们不再是殖民强国,独立国家应该有自我表达的自由。”安瓦尔的这番言论大概是在迎合大众(包括马来西亚公众,也可能包括中国),但外界普遍认为,他的发言将马来西亚加入金砖国家的决定描绘成了一种零和博弈和非此即彼的问题,并过度批评了西方国家,这是完全没必要的。毕竟,加入金砖国家并不是零和博弈——马来西亚仍然是许多西方主导机构的积极参与者,而在加沙问题之外的进一步抨击,只会强化马来西亚正向中国倾斜的这一新看法。 

令马来西亚专家和分析人士感到诧异的另一个问题是中马政府6月20日发表的联合声明中有关台湾的段落。虽然两国在2016年和2018年发表的联合声明提到了“两岸关系”和“一个中国政策”,但2024年的声明却少了一个词:“马来西亚坚定奉行一个中国政策,承认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支持中国实现国家统一,不支持任何‘台独’主张。”在以往的所有双边文件中,在“国家统一”或“统一”之前都会有“和平”一词,但这次却没有。目前尚不清楚遗漏“和平”这个词是由于疏忽、审慎警觉性不足还是出于双方共识。注意到声明文件中遗漏“和平”一词的马来西亚观察人士对此表示不安,并强调有必要在今后的文件中加入“和平”一词。 

与中国共舞(而不是向其倾斜) 

李强总理访马后,一些评论人士认为马来西亚正向中国倾斜。安瓦尔对华极为尊重的语调与他对美国极为批判的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在以色列对加沙持续轰炸问题上,以及在国际货币秩序、恐华症和金砖国家问题上。我们必须结合实际情况来看待这些事实,而且必须将每一种动态都看作是国内因素驱动的言论,而不是实际的政策方向。简单来说,将安瓦尔领导下的马来西亚描述为向某一边倾斜,是一种过于简单化且非黑即白的解读,掩盖了更微妙的复杂性。事实上,尽管安瓦尔在言辞上似乎向华倾斜,但马来西亚的行动表明,它将继续奉行包容和审慎的“等距”外交政策。主要事例如下: 

首先,尽管安瓦尔政府公开批评美国“纵容”以色列在加沙的暴行,但它也向美国发出了积极的信号(或许不够强烈)。例如,6月6日在马来西亚和包括西方国家外交官在内的外国与会者参加的亚太圆桌会议上,安瓦尔谈到了马来西亚与美国关系的里程碑,强调2014年马美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并强调了“美国在马直接投资,特别是高科技领域投资的重要性和价值”。 

无独有偶,在李强总理到访前一周,安瓦尔办公室也确认了美国驻马大使的礼节性访问请求。在6月11日的会晤中,安瓦尔与美国特使讨论了贸易投资和人文交流问题,同时申明致力于将全面合作提升到更高水平”。虽然这次会议的时间安排是由于美国向马来西亚归还1.56亿美元一马赃款所决定的,但美国提出的加沙和平方案也使这次会晤成为可能;并且因为李强总理即将访问马来西亚而变得必要。 

安瓦尔与美国特使被广泛报道的会晤凸显了马来西亚长期以来所坚持的中立立场、均衡策略,以及安瓦尔在2024年亚太圆桌会议上强调的“坚定独立”的外交政策。除了经济和人文领域,马来西亚长期以来还与美国保持着牢固的防务和安全关系。马来西亚与美国举行的双边和多边军事演习比与任何其他合作伙伴国举办的都要多。与马美两国更为紧密的防务关系相比,马中两国的军事合作显得大为逊色。此外,马美两国政府正在协商讨论签署马美防务谅解备忘录。 

其次,马来西亚的“等距”外交政策还体现在其最近与几个主要国家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行动中。2023年,马来西亚和日本将双边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签署了《官方安全援助赠款协议》(日本因此可以向马来西亚提供监控设备)。2024年2月,马来西亚和日本举行了双边联合演习,这是两国自2018年签署双边防务谅解备忘录以来首次进行联合演习。此后不到两个月,也就是2024年4月,马来西亚皇家海军和日本海上自卫队在亚庇港附近进行了两阶段联合演习,这是马日双方首次在南海进行的联合演习。马来西亚与韩国的伙伴关系也在朝着类似的方向发展。马来西亚还与欧盟“全球门户”倡议合作,这是一项基础设施合作倡议,可视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欧盟替代版本。总之,马来西亚显然不仅仅是只与中国共舞。 

最后,包容和审慎的“等距”立场,决定了马来西亚在继续加强与西方大国的长期防务伙伴关系并探索与新伙伴国开展多领域合作的同时,也必须与中国保持建设性的稳定关系。因此,在南海问题上,作为声索国的马来西亚选择的是非对抗性、非军事的方式。在上述亚太圆桌会议上,安瓦尔将马来西亚的政策与菲律宾的对抗性、联盟优先策略进行了对比:“我们(马来西亚)采取了更积极的外交接触方式,我们在这方面相当成功。”他补充说:“我们相对来说更加成功”因为“我们被认为并且看起来在外交接触中真正保持了中立”。 

考虑到马来西亚对积极外交接触的重视,2024年的马中联合声明指出双方“将尽快启动双边海上问题对话机制,加强涉海对话合作”或许就不足为奇了。主流媒体可能会将这种双边涉海对话解读为迎合中国政府,在地区海洋争端问题上没有声援同为东盟成员国的菲律宾。 

然而,从马来西亚的角度来看,现实情况和策略绝非像主流媒体所说的那样简单直接。首先,马来西亚强调积极保持中立,并对军事同盟持怀疑立场,这意味着它不赞同菲律宾采取以联盟为中心的策略来解决多国领土问题。此外,只要菲律宾拒绝放弃对婆罗洲岛上马来西亚沙巴州的主权要求,期望马来西亚会在当前菲中南海紧张局势背景下支持菲律宾并选择对抗中国就是不现实的。 

最重要的是,所有政治与政策都以国内考量为主。考虑到马来西亚的国内问题以及安瓦尔政府在下次大选(2028年2月之前)面临的诸多巨大挑战,执政精英们可能会发现,虽然涉海对话不是解决南海问题的主要或充分的平台,但它仍然有助于管理风险,也可以为谋求和平提供有用渠道。在外部环境日益不确定的背景下,作为一个军事实力较弱的国家,马来西亚优先考虑的目标是维护主权,行使继续在南海进行能源勘探活动的代理权,集中精力完成紧迫的国内任务,同时避免武装冲突和大国夹击。 

[1]2023年,东南亚(主要是泰国、马来西亚和越南)对华榴莲出口额达到67亿美元,较之2017年的5.5亿美元增长了12倍。参见:https://www.nytimes.com/2024/06/16/business/durian-china-malaysia-thailand.html。 

[2]虽然舞狮起源于中国,但在过去的三十年里,马来西亚人已将这一古老的传统变成了一项杂技和情感运动,马来西亚的关圣宫(Kun Seng Keng)是全球获奖最多的龙狮团,享有“狮王”的美誉。参见:https://www.atlasobscura.com/articles/lion-dance-competition-malaysia;和https://www.optionstheedge.com/topic/culture/revolutionising-lion-dance-kun-seng-keng-lion-dragon-dance-association-keeping-our。 

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不在公共政策问题上发表机构立场。此处所阐述的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的立场,并不一定反映卡内基及其工作人员和理事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