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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对叙利亚的外交立场

尽管中国一向在中东事务上谨慎保持中立,但中国最近立场的变化,投票反对联合国叙利亚问题决议草案,反映了其面临中东事务时的日益不安,因为中国认为美国的政策旨在阻碍其获取中东能源。在接下去的数周甚至数月,随着叙利亚形势的恶化,中国将越来越难以保持中立态度。为了在保持中立和公正的立场下,平衡其在中东的经济利益,中国将致力于在多边倡议中成为更积极的参与者,寻求成为美国、欧盟及其他国家外的补充性力量,而不是直接与这些力量对抗。

作者 Yezid Sayigh
发表于 2012年2月8日

近日,俄罗斯和中国投票否决了阿拉伯联盟提交给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草案,该草案要求叙利亚进行政治权力交接。同时,纵观叙利亚国内情况,暴力持续肆虐,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变得越来越不肯妥协。

在《问与答》中,卡内基基金会的耶齐德•萨伊赫(Yezid Sayigh)探究了中国在叙利亚问题上不同寻常的强势立场。他认为,尽管中国一向在中东事务上谨慎保持中立,但中国最近立场的变化,反映了其面临中东事务时的日益不安,因为中国认为美国的政策旨在阻碍其获取中东能源。在接下去的数周甚至数月,随着叙利亚形势的恶化,中国将越来越难以保持中立态度。

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国际社会对叙利亚采取了何种行动?叙利亚国内情况发生了何种变化?

很明显,近期最重要的事态进展是自2011年11月起阿拉伯联盟(Arab League)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和倡议,旨在敦促叙利亚政府停止暴力,实施停火,并与反对派进行磋商。同时,阿盟也表示,一旦外交尝试失败,就将会增加对叙利亚政府的施压程度。比如,阿盟已经实施了一系列的金融制裁,并对一些高级官员和重要机构进行了经济施压。

2011年12月,阿盟向叙利亚派遣了观察团,以监控事态发展;但随后一个月里,叙利亚政府就拒绝了扩大观察团的职权;2012年1月底,阿盟暂时搁置了观察团行动,并开始实施一个新的行动计划,呼吁叙利亚进行政治过渡,将权力移交到一个临时的总统和内阁,直到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能在6个月内组织起来。

尽管1月中下旬出现了大量关于叙利亚当局遭遇武装挑战的报道,但我认为,叙利亚近期内不会发生重大或剧烈的事件。外部军事干预的缺乏(我丝毫未观察到干预迹象),让我们处于观望状态中。

为何阿盟会如此迅速地介入叙利亚?


在过去十个月内,阿盟首先对利比亚,再对叙利亚做出的果断举措,震惊了所有人。这些举措与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大有关系:在他们看来,近来周遭发生了相当多的巨变,首先是近邻的也门和巴林,然后是稍远一些的突尼斯、埃及、利比亚,再是叙利亚。与这种情况相伴的情绪,一方面是他们对伊朗核项目日益加剧的担忧,另一方面是对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后果的不满意,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导致了一个什叶派主政的政府。

沙特和卡塔尔上述干预的种种原因,我认为都是基于“前沿防御”(forward defense)策略,它们试图抢先消灭海湾地区,尤其是海湾合作委员会(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GCC)内部深层的不稳定或动荡。调停的失败以及解决叙利亚冲突的决心,尤其促使了沙特和卡塔尔就敦促阿萨德放弃政权采取更坚决的行动,因为这两国在叙利亚有着特殊的利益所在,其中就包括稳定其邻国黎巴嫩的意向。

为什么中国否决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这会导致北京与主动进取的阿盟产生更多的冲突吗?

中国处在令人关注的尴尬处境中。在国际事务和中东地区问题上,中国的外交政策和具体方法,主要是看能否确保能源供给和总体改善其经济伙伴关系,尽管后者并不是那么重要。在处理国际事务中,中国政策的核心是追求合作。不论是经济还是能源关系,或是处理类似巴勒斯坦—以色列的冲突问题,抑或是利比亚和叙利亚形势,中国在中东寻求的是合作、协商和解决冲突。

中国有反对军事干预的传统,同时中国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对西方国家中东政策的看法。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遭遇了西方的入侵;冷战时期的许多年里,中国又承受着由美国主导实施的制裁。很明显,中国人对军事干预和制裁如此敏感有着自己的理由,即便干预和制裁措施是针对中东的独裁政权,中国也不愿支持这种措施。

中国所追求的,是土耳其人所谓“零问题”的外交关系,但对北京而言,这种政策越来越难以维持。中国在过去几年内中东地区事务的外交立场,其实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点。

2011年3月,联合国安理会投票批准在利比亚建立禁飞区,尽管对由北约领导的军事干涉表示了一贯的疑虑和不满,但中国还是保持了中立的立场。中国没有否决这一决议,因为这一决议是由阿盟发起的。反之,中国否决了其后由安理会中四个欧盟成员国发起的草案决议,该草案呼吁在2011年年末对叙利亚进行制裁。

先前,当阿盟发起外交倡议、制裁或是其他举措时,中国认为支持阿拉伯人自己的决定,有更多的合法性。然而,2012年2月初,当阿盟为其新的行动计划寻求安理会背书时,中国两次都投了反对票,直接将自己置于阿拉伯国家同盟的对立面。

对于投出的反对票,中方辩称这是阻止另一起西方军事干预的方式,考虑到西方的军事干预已经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造成了灾难。中国还认为,北约“滥用”联合国在利比亚建立禁飞区决议,利用其军力在利比亚内战中支持反对派,帮助其推翻卡扎菲的政权,而不是仅仅保护平民。

然而,对中方“反对票”的理解,应该结合中国焦虑日益增长这一更大的背景——在其看来,美国的政策旨在阻止中国获取中东能源。进一步地,当1月初奥巴马总统宣布国防防务政策、将美国军事的重心转移到亚太地区后,中国更是认定美国政策的反华性质。结果,中国公开反对由美国推动的对伊朗的石油禁运。

展望未来,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中国更愿意保持中立立场,竭力寻求与阿盟的共同利益。或许正是基于此,最近中国官方媒体才会强调:俄罗斯—中国联合否决安理会的决议,事实上打开了解决叙利亚危机“机遇之窗”。但是,随着接下去几个月叙利亚内部形势的恶化,我怀疑中国的立场会更加艰难。俄罗斯可能会对叙利亚的领导层施加压力,要求改革或者权力分享,以避免更多的国际干涉。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可能需要修正它的立场。

中国的立场如何影响中东地区关于中国的公共舆论?

虽然中国与伊朗、苏丹等几个国家建立了重要的经济、军事和能源关系,但是总体而言,中国在中东事务中保持低调。对于那些被西方国家实行了封锁,或与西方关系紧张的国家,中国向它们提供了武器、物资和相关训练。

只有在类似投票否决安理会制裁叙利亚决议等时刻,中东地区的其他国家才会关注中国。评估最近中国对由阿盟牵头的安理会草案进行否决的舆论影响,还为时尚早。

一方面,反抗政府的叙利亚国民得到了大量同情,他们抗议中俄的联合否决使得叙利亚的独裁政府得以延续。但另一方面,也有许多阿拉伯人反对任何形式的西方干预,赞成中俄的举动;他们担心,西方利用叙利亚的人权问题来谋私利,削弱一个努力抵抗以色列的阿拉伯政府。既然阿拉伯舆论界存在着许多矛盾的情绪和分歧,我们不该指望阿拉伯世界形成对中国的单一舆论。

更重要的是,中东和阿拉伯世界与中国的关系也远远超过了高调的政治问题。海湾地区,包括海湾合作委员会成员国的能源出口,超过一半是去向了东亚。沙特阿拉伯与中国以及其它东亚国,签署了大量的能源交易。中国—中东关系变得更加多元化,在能源部门也变得相当具有战略意义。我认为,他们不太会受到叙利亚问题的影响。

中国如何在保持中立和公正的立场下,平衡它在中东的经济利益?

我认为,中国的困境是如何在中东地区施加影响。从地理位置上看,中国距离中东地区太远,不像印度——印度为了维持从马六甲海峡到波斯湾这个区域的和平与稳定,正在发展一只远洋海军。当下,中国没有在印度洋或者阿拉伯海部署任何这种类型的海军,中国也不太可能在近期内开始布置这样的军力。因此,对中国来说,唯一现实的选择是运用外交手段或者软实力,在互相尊重和认同各自主权的基础上,发展经济和政治关系。

具体而言,如果中国要想发挥更大的作用,需要一个包括了美国和欧洲的合作框架。一些阿拉伯知识分子和政治领导人往往会认为,崛起的中国势必与西方国家直接竞争或产生冲突。我认为,这是对中国的外交政策和中国利益根本上的误读。

更有可能的是,中国将致力于在多边倡议中成为更积极的参与者。例如,我们可能会看到在印度洋和阿拉伯海上,中国海军参与打击索马里海盗的国际巡逻行动。2011年年末,非洲岛国塞舌尔邀请中国以及其它许多国家一起在境内设立军事基地,据此,中国就可以参与打击海盗行动。

这种多边主义的形式也强调:中国将会加强合作,寻求成为美国、欧盟及其他国家外的补充性力量,而不是直接与这些力量对抗。但是,这还有赖于更广阔的国际趋势,比如,美国和中国在亚太地区或能源供给上发生冲突的可能性。
 

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不在公共政策问题上发表机构立场。此处所阐述的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的立场,并不一定反映卡内基及其工作人员和理事的观点。